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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不過是美人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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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的時節,淒冷起來。

門外的幾棵樹簌簌作響,嗚嗚咽咽的風聲傳入屋內。

狹小的宮室裏,外間擺著一件遮擋的屏風,裏間是老舊的雕花架子床。

一陣風撩動帳幔,刺目的陽光照進來,餘清清濃密的眼睫微眨,等看清了周圍的事物,她的杏眼迅速閃過一絲驚奇。

青色團花的帳幔層層疊疊,是覆古的架子床。從這裏望過去,窗臺的桌案擺著幾個青白瓷的花斛,一切都是古色古香。

如果不是餘清清常常去博物館,認出這是古代工藝的造物,準會以為自己是走進哪一間影視城。

是看錯了嗎?

餘清清揉了揉眼睛。

再睜開眼的時候,這些還是好端端擺在眼前。

她再望過去,窗臺掛著幾副老舊的山水圖,落款的署名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個朝代,邊角皺的不像話。

餘清清下了地,趿拉著木屐朝外間走去。外面的窗戶敞開,一陣陣冷意從腳底吹進心底。

她以往在家裏都要吹空調,蓋著暖和的鵝絨被,從沒感受過這般的寒冷。

她把周圍打量了一遍,腦海裏閃過原身的種種記憶。原身是今年選秀的秀女,入宮之後封為美人,如今皇上已經是四十多歲的高齡,還是熱衷選妃的事,原身頗有幾分姿色,就進了宮。

宮裏是權利鬥爭的中心,門第高又漂亮的女子多了去。原身的家世低,父親不過是邊疆的五品守將,還沒侍過寢,分到的宮室是最偏的朝雲宮的偏殿。

因著原身是武將之女的緣故,餘清清身體利落,走起路來健步如飛。她才出來,就聽到外間有嗚嗚的哭聲,像是索命的游魂。

她繞過屏風,朝外間走去。

小太監扶著宮女哀哀的哭著。

“纖雲姐姐,你可別嚇我……”

宮女十五六歲,小太監十二三歲的模樣,叫做纖雲的宮女很瘦,蘆葦一般輕飄飄。她從下人房裏起來,正要進屋侍候,忽然就摔了一跤。

小貴子扶住她,愁得一直哭。

等到餘清清過來,才有了主心骨。

小貴子撲通一聲跪在餘清清面前:“小主,求求您,求求您請大夫看看纖雲姐姐吧。”

“您入宮之後,尚功局的姑姑們都踩高捧低,這滿屋的擺設都是前朝的老物件,各宮的小主們都有銀絲炭,可我們這都是最差的紅籮炭,那炭是用來燒火的,飄進嗓子眼裏嗆得人流眼淚……”

“尚功局今年的冬衣和冬被都沒有送來,這幾日姐姐和奴才白日照顧小主,晚上更是受凍……這些人不把小主您放在眼裏,小主,您想想法子,可憐可憐奴才們吧……”

小太監淚眼蒙蒙。

他攙著的宮女臉色蒼白,奄奄一息,朝小太監瞪了一眼,立刻跪下來:“是奴婢沒用,害了風寒,連累主子受累……”

餘清清看了眼這兩人,心裏有了計較。

宮裏把原身的畫像畫的醜,把最差的宮室分給她。連各宮的人分發冬衣冬被,都沒有這裏的份。

都說侍過寢的妃嬪是貴人,原身跟草芥一般,原身入宮之後,記在妃嬪名冊裏,每月都有一百兩的份例。如今宮中是六尚局管理,一看就是被貪了去。

這偏殿分到了兩個宮女一個太監。如今都日上三竿,另一個宮女的人影都瞧不見。

原身的日子真苦。

竟是連底下人都壓不住,更是護不住。

餘清清瞅了眼兩人單薄的衣料,朝那小太監看去,斟酌了一下語句:“小貴子,你把纖雲送進屋子裏,等一會兒我們先去尚功局要這月的份例,再去太醫院,使了銀子請人。”

“去尚功局的路還得你給我帶路,他們不敢刁難我。”

餘清清走出門。

她走過一個院子,又繞了兩個花壇,就走到門房。

眼見他們主仆走過來,門房的老嬤嬤從鼻孔裏瞥了一眼。

少女豆蔻年華,一雙眼睛神采奕奕,面色透著健康的紅潤,如同雪裏的牡丹一般。

可這家世和心機嘛……著實是差的遠。

宮裏有多少美人,沒有門道怎能入皇帝的眼。況且皇帝年老體衰,只喜歡嬌弱美人,餘清清生的美,眉宇裏卻含著一絲英氣……

一看就是沒前途的。

餘清清和小貴子從朝雲宮出去,朝雲宮是東六宮裏最偏僻的宮室,距離各宮都有很久的路。走了半個時辰,才到了六尚局。

六尚局有二十五司,分管宮廷各項事務,員各二人,每司又置典及掌,以貳其職。都是女官管事。尚宮局專管秀女造冊登記,原身剛入宮時,就被這裏的老嬤嬤調.教過。

餘清清走過來,把旁邊的尚宮局,尚儀局都瞧過,走到另一邊的尚功局,這裏專管宮內份例,營造裁縫,金玉珠璣。

裏面來來往往,要麽是女官,要麽是有品級的太監和嬤嬤,餘清清是從六品的美人,帶著一個小太監過來,沒人通報。

她讓門房向裏面通報一聲,那門房應聲,要她等裏面傳來的消息。

初來乍到古代,餘清清看什麽都覺得新奇。

她走到寬敞的道邊,瞧著穿著朱色官服的女官,雙鬟青衣的宮女們來來往往,有的捧書簡,有的擡箱籠。

她眼睛亮晶晶的,覺得有趣。

這裏的人瞧見她新奇的目光,覺得她是鄉下人,紛紛避開。偶有幾個起了心思的,想著她的品級,都打消了主意。

不過是一個美人罷了。

家世低,容貌也一般,有什麽好巴結的呢?

等了半晌,餘清清見到有人出來,湊過去問門房:“司珍回了話嗎?”

“司珍平日裏都要過來的,今日興許是請了假,小主再等一等吧。”

“先前我問你的時候,你這樣說,現在問你,你也這麽說……如今都一個時辰過去了,司珍還是在休息?”

“這幾日尚儀局,尚禮局的事務繁忙,宮中娘娘們都有事情交代,說不定是他們有了什麽事,司珍跟著尚宮去了這些地方呢……”

這話一聽就是推脫。

哪怕餘清清脾氣再好,也有一些不悅,她蹙眉:“我到底是這宮裏的小主,有品級的人,這麽克扣我的份例,就不怕別人知道嗎?”

門房還是第一次見到,有人敢這麽跟自己說話。不過是一個美人罷了,被克扣份例該自認倒黴,居然敢頂嘴?

待到看清餘清清一身素衣,才打消了忌憚。雖說是妃嬪,鬧起來有些麻煩,總歸只是一個不得寵的美人罷了。

“小主初來乍到,不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,這皇宮的規矩跟外面可不一樣。”

他道:“像小主這樣的,老奴可是見得多了。這宮裏的份例都有定數,可是今年進貢的東西少,其他娘娘又要用……少不得小主就要吃些虧了。”

餘清清知道是這人是在跟自己打太極,當即道:“司珍大人也是這般說的?我雖然是無依無靠,可到底也是記在了冊子上,沒有讓人欺負去的道理。”

“如果你越俎代庖,就別怪我以後見到司珍的時候,告上這一狀了!”

小全子上前一步,就想勸餘清清。

他年紀輕輕就凈了身,知道宮裏的兇險,如今餘清清得罪了尚功局的人,就怕有人在背後添油加醋,告黑狀呢。

餘清清卻是不依不饒。

原身跟閨閣女子不一樣,喜歡武裝勝過紅妝,至於餘清清自己,以前碰到這種狗仗人勢的人,要麽懟回去,要麽就寫投訴信。

有什麽好怕的?

餘清清和門房對峙之際,門房突然睜大眼睛,像是看到什麽,連忙低下了頭。餘清清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,看到一名少年,用青蓮發冠束了發,站在尚儀局的門口。

他從尚儀局裏出來,手裏捧著幾本古籍。

瘦弱的身體,抱著比人都高一些的書,看起來搖搖欲墜。那書猛然掉下去,餘清清眼疾手快,一下就接住了。

“當心!”

她接著兩本書,朝少年看去。

少年註意到他們,溢出幾聲低咳:“宮裏的份例也敢出錯?這到底是皇上交代的事,若是有什麽查錯……”

“你們擔待不起。”

他看起來很沈穩,一身白衣,像是書童。而挺直的脊背昭告出他的一點孤傲,眼角沾了些青黑,無端的讓人覺得陰沈。

這門房囁嚅了幾下唇,竟然顯露出害怕的神色。

門房回頭,看向餘清清,說話意外的幹脆:“是老奴做事出了紕漏,忘了給小主送去東西,才連累小主受了寒,小主如今說得話,老奴都一五一十記在心裏了。”

門房說著,就要親自去裏面通報。

餘清清連忙道:“除了銀絲炭,還有定做的冬衣,我都入宮兩月了,卻連冬衣都沒有,還有宮人的秋衣,宮裏的一些擺件也換了……”

她把原身的苦楚都說出來,少年不自覺的多看了她一眼。

連冬衣和炭火都沒有?

不得寵到了這地步?

門房諾諾連聲,自覺的暼了一眼少年,深深低下頭:“是,老奴不敢了,等過一會兒就把東西補上,還請小主恕罪。”

“肆意克扣別人的份例,真可惡。”餘清清看著門房離去的方向,回過頭。

她打量了一會兒,瞧見少年腰間掛著玉佩。她因為少年剛剛幫過自己,生出好意,看了一眼周圍的人,走上前,把懷裏的書給少年。

“謝謝你啦。”

她笑了笑,唇角落了暖意,少年眼裏浮現一絲戒備,片刻之後,化為沈寂。

少年穿著的衣物尋常,那發冠也很尋常,只有腰間的玉佩矜貴。他用陰惻惻的眼神看著餘清清,餘清清摸摸鼻尖,露出一個更甜的笑容,道:“我就是這宮裏新來的秀女,住在朝雲宮,以後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找我。”

她在袖袋裏掏了掏,想起自己沒有帶糖,悻悻然收回了手,等到門房前去通報,那官署裏的女官把她引領進去,進了尚功局。

等她一走,外面的氣氛冷起來。

一個衣著樸素的太監從外面跑過來,揚著拂塵,沖到少年身邊。

“殿下,坤寧宮裏傳來了消息。”

趙公公看了周圍一眼,接過少年借閱的史籍,低聲道:“坤寧宮裏來了信,皇後娘娘請您過去一趟。”

少年陰鷙的丹鳳眼裏頃刻籠了陰雲,他抿了抿唇,抿出一條鋒利的線。

趙公公低下頭。

知道少年身份的宮人,此時都唯恐避之不及。

因為他是絕不能招惹的人。

元後所出的太子,三歲立儲,八歲被廢。蘇廷天資聰慧,七歲那年殿前獻策,處理江州水患,北戎戰亂,得到朝臣的支持,八歲那年元後因病去世,他被皇帝忌憚,又因外家被當時是淑妃的皇後抓住把柄,遭致廢黜。

皇後對他百般善待,太子為了兄弟名聲對他恭敬,可他隨著地位的一落千丈,性格逐漸陰鷙起來,傳出種種流言。

宮人唯恐避之不及。

蘇廷的人生斷成碎片。

一段是真龍嫡子,高貴之極,萬人拜服,所有人都願為效死。一段是自雲端墮落,人情冷暖嘗遍,被所有人厭棄拋棄。

今日他來尚儀局借書,餘清清才遇到。

興許是蘇廷想到餘清清的境況,起了一絲憐憫,才替她說話。只是……他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。

“殿下還回宮嗎?”

“去坤寧宮吧。”蘇廷眉目深深,給人疏離之感,聲音帶著難以言喻的嘶啞。

“是。”趙公公連忙跟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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